芦琦说，上海开大的家政学本科，绝不是公众所说的“培养大学生去当阿姨”，而是把阿姨培养成大学生。
6月20日晚上9时，上海开放大学（以下简称上海开大）招收的第一批家政本科生完成了论文答辩，95名学生将于今年7月毕业。
和其他高校的大学毕业生不同，上海开大家政本科班超过一半的学生，在入学之初已是家政行业从业者，另外一些出于个人兴趣或家庭需要报读的学生，则多已拥有其他专业的本科文凭。从2021年3月开班至今，不少从事一线家政服务的学生实现了升职加薪，也有人因为看好家政行业成为创业者。在他们看来，“干家政也需要读本科”是无需争论的话题。
“家政学是一个长期被误解的专业，上海开大的家政学本科，绝不是公众所说的‘培养大学生去当阿姨’，而是把阿姨培养成大学生。”6月20日中午，刚刚结束了上午场答辩的上海开放大学公共管理学院院长芦琦对记者说。
6月20日，上海开放大学首届家政学专业论文答辩现场
这是上海开大办家政学本科秉持的理念，站在她一旁刚刚结束答辩的学生朱春南印证了这个理念——初中毕业的朱春南15年前从安徽老家到上海做阿姨，从业第3年开始从事涉外家政，目前月收入两万元，在雇主家实行8小时工作制，做五休二。据她介绍，涉外家政收入不低，她的薪酬属于正常水平，但她也坦言，由于社会对家政行业普遍存在偏见，不少从业者面临发展困境。
优秀家政从业者已成稀缺资源
在传统观念里，家政是劳工密集型行业，家政从业者属于低收入群体，但现实中，随着越来越多的家庭对家政服务品质和专业化程度提出要求，优秀的家政从业者已成稀缺资源。
1974年出生的朱春南是安徽池州人，是上海开大家政学本科高级服务班的班长。已在上海从事家政服务15年的她，从第3年开始就接触了涉外家政，十多年间服务了4户人家，工作非常稳定。最近三年服务的一户日本家庭，雇主把她称为“全能家政师”。
被称“全能”不简单，整理收纳、照看孩子、按照雇主家的要求烘焙各色糕点以及独自搞定家庭宴请等需求，统统“有求必应”。得知女主人要学瑜伽，她甚至自费数万元学成了有专业证书的瑜伽师。对朱春南这样的全能家政师而言，并不需要本科文凭也能维持高薪，但她却对两年多的本科学习赞不绝口。
朱春南谈及的第一条改变，是以前的她虽然能高效地完成客户提出的工作要求，但不善表达，总觉得干好手头的事就可以了。在读本科期间，表达的短板补上了，让她“既能在一线做事，又能胜任各类交流培训工作”，为退休后当培训师又打好了基础。
业余时间，朱春南在社区为周边居民展示整理收纳知识
而伴随着家庭美学、教育学、心理学等科目的学习，朱春南觉得自己的工作和生活也都发生着变化。“以前在雇主家整理房间，主要考虑整洁、干净，但现在会想到老师上课时说的器型归类、颜色搭配，收纳中有了美学意识；教育学的课程，让我能从别人的角度去考虑很多事，最直观的改变是我和读高中的女儿的沟通融洽了很多。”
朱春南读本科期间，有多家机构想挖她去做家政高级管理岗位，但她都拒绝了，至今还在家政一线服务。“一位称职的家政从业者，要协助家庭统筹安排好各项工作，让家庭有序运转，这是很有价值的。”有了这样的认知，朱春南不羞于告诉任何人自己是一名家政服务人员，而她的专业度也获得了市场认可——她每天工作8个小时，做五休二，超出工作时间的服务，雇主都会额外算加班费。
“很多家政从业人员来自农村，他们的学历并不高，而这个行业的收入受学历影响很大，所以哪怕仅从投入回报的角度考虑，读家政本科也很值得。”朱春南所在的家政学高级服务班里，80%的同学是家政行业的一线从业者，她提到，目前涉外家政服务人员的月薪普遍较高，但人员储备不足，“家政市场上高素质人才非常稀缺”。
本科教育改变职业认知
和一般的高校毕业生不同，上海开大总校根据对学生就业意向的调查结果，在家政学本科开班之初就设立了企业管理和高级服务两个方向。如果说高级服务班内的学生主要是一线家政人员，企业管理班内则多为家政企业主或知名家政机构高层管理者。两年多的本科学习，除了大学英语、政治、计算机、家政学概论、家庭社会学、家政管理学等必修课，还有家政法律法规、家政企业经营管理、人力资源管理等专业课，也因此，企业管理班学生中不乏从高管变身创业者的案例。
“80后”刘鑫是其中之一。她2008年进入家政行业时，从事产后康复方面的工作，2014年跳槽到月子会所。2018年春，上海开大家政学专科招生，刘鑫报名入学，“大专班的课程偏服务技能，学习后能迅速用到实际工作中”，她也借此从普通管理岗晋升到高级管理岗，负责到岗阿姨岗前培训工作，月薪上浮了50%。所以到了2021年，得知要开家政本科班，刘鑫和好几位完成专科学习的同学立即组团报名了。
公共管理学院不定期组织工作坊，让学生们探讨家政行业实际难题的解决方案
“本科学习的内容，包含了创立一家家政公司所需要的所有知识，涉及公司经营管理的方方面面。”在刘鑫看来，家政行业对职业素养的要求越来越高，收入也颇为可观。她告诉记者，读家政学专科时，班上当住家保姆的同学的月收入在1.2万元至1.8万元不等。而当她自己开了家政公司后，发现疫情后不少家政服务人员选择到“高收入低消费”的二三线城市工作，上海的家政企业普遍面临“招工难”。
“以月嫂为例，市场上毫无经验的新手实习期工资为4000元，半年后可达1.3万元，一年后平均月薪为1.8万元左右，而像护理早产儿等特殊婴幼儿的月嫂，月薪在2.5万元至3万元；能独立带娃的育儿嫂的工资水平也逐年上涨，月薪一般在8000元至1.5万元间浮动。”
刘鑫基于自己的创业实操经验撰写了本科毕业论文《上海秀珠家政育婴师上岗培训工作研究》，她告诉记者，现在很多上海家庭希望找全能阿姨，能协助家庭完成烧饭、保洁、宝宝照顾等多项工作，而一旦这个阿姨是本科生，能带着宝宝跟读App里的英文绘本，月薪就能达到2万元。秀珠家政从今年3月正式营业，目前拥有300多位阿姨，但有大专以上文凭的人不到5%。
朱春南供职的爱君家政，从2000年起就从事涉外家政，多年来为很多家庭提供高端家政服务。该家政公司负责人夏君告诉记者，从事涉外家政的门槛更高一些，“要大专毕业，能开车，会收纳，有早教证，懂幼儿教育，擅长烹饪”，与此对应，工作人员收入也高，现在的时薪在80-100元不等，如果做专业收纳，时薪更是高达180元。
涉外家政往往对家政服务人员烹饪能力要求较高，图为朱春南为雇主准备的下午茶和为孩子准备的炒鸡丁
站在家政经营者的角度，夏君和刘鑫都认为“家政从业者读本科，是家政市场的现实需要，也是未来的发展趋势”。
“家政本科不仅提升家政从业者的收入水平，还会改变他们的心态。”刘鑫发现，普通家政从业者对自己的认知往往是“我就是个阿姨”，但接受了系统教育后的从业者，自我认知会有很大的提升，认为自己“用专业服务家庭”“是雇主家不可或缺的一员”。
优质家政服务人员缺口巨大
今年是上海开大家政学本科招生的第三年，2023年的秋季招生工作也已于6月19日正式启动。芦琦坦言，受疫情影响，2022年秋季和2023年春季的招生数量出现了大幅滑坡，但也有越来越多非家政从业者报名入读。
“我报名家政本科班纯粹是出于自己的好奇心，想通过系统的学习，提高家庭生活质量。”“80后”费琼是一名财务工作者，本科读的是人力资源专业，她和先生都是家中的独生子女，婚后育有两个孩子。在她看来，无论是老人护理还是亲子教育，家政本科班所学的课程对家庭生活很有助益。
6月20日中午，朱春南（左）和费琼（右）在完成答辩后接受采访，畅谈家政学本科对她们的改变 谢飞君摄
芦琦告诉记者，两年前春季班招生时，像费琼这样的学生还是少数，但这两年的招生中，很多人出于提升家庭生活品质报名，是一个新现象。“2021年秋季还有一位博士生入学，她家里也有住家阿姨，但她觉得自己系统学习家政学，会更好地帮助阿姨提升工作，实现家庭的高品质生活。”芦琦说。
不管是育儿嫂还是家庭管家，从业者的收入都较为可观，但受传统观念影响，社会上对家政行业和从业者依旧抱有偏见，认为家政是伺候人的活，从而大大减少了这一职业的获得感与荣誉感。“这种观念导致优秀人才不愿意加入，已影响到家政行业的发展。”
2019年，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促进家政服务业提质扩容的意见》，提出“原则上每个省份至少有1所本科高校和若干职业院校（含技工院校）开设家政服务相关专业，扩大招生规模。”截至目前，全国有30余家高校开办了家政本科学。
“全国最早开设家政本科专业的是吉林农业大学，我早年就去对接过。但很多高校的家政专业普遍存在一个问题，他们的学生并不是自愿报考家政学专业，而是因考分调剂的结果，这使得很多人毕业从事家政行业的意愿较低。”也因此，夏君对上海开放大学的培养模式更为推崇。作为从业20多年的家政行业代表，他在过去几年也多次推荐优秀的家政从业人员去读家政本科班，认为这是真正会改变家政行业的本科教育。
在芦琦看来，家政服务行业所涉及的领域非常广泛，包括20多个门类，200多个服务项目，除了传统观念中的养老服务、育儿服务、管家服务，还包括家庭健康管理、生活消费指导、生活美学、家政企业管理等。“家政行业经过几十年的发展，已经进入到一个瓶颈期，亟须更多优秀人才进入行业，带动行业高质量发展。”
事实上，家政学经过近20年的发展，当下除了能取得学士学位，还能考取研究生。2021年，河北师范大学开始招收家政学硕士研究生，成为全国第一个独立设置的家政学硕士学位授权点，上海开放大学家政本科负责人杨万龄最近刚去河北师范大学家政学院考察过，该校主要培养家政管理人才和家政教育师资，研究生以企业和院校业务骨干和高层次教学科研人员为主，主要研究老年福祉、儿童发展与早期教育、家庭营养与膳食等方向。
日前，在河北师范大学举办的本校家政学专业复建后首届毕业生专场招聘会上，来自京津冀的36家单位提供就业岗位750余个，岗位数是该校家政学专业应届毕业生人数的28.8倍，创下该校毕业生供需比的一项纪录。在就业形势严峻的当下，芦琦认为发展家政行业既可以解决社会对家政服务的需求，也可以为就业人员带来新的工作机会。“目前上海家政从业人员约有75万人，但涉外家政、家政管理、管家等高端家政服务从业人员缺口约3万人。学校开设家政学本科专业并非是要把大学生培养成保姆，而是要把保姆培养成大学生，从而为社会提供从事家政管理、家政服务的专业人才。”
6月20日，是家政本科学答辩最后一天，在上海开放大学校园内驻足交流的同学 谢飞君摄
“我公司每个月都有十多位家政从业人员的需求缺口，这个行业没有年龄焦虑，也没有35岁职场门槛限制，25-50岁，收入会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而增加，等退休了也可以转岗做培训工作。”刘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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